[Good Omens]放逐(克鲁利/亚茨拉菲尔,一发完)

Summary:一个关于审判、惩罚和放逐的故事。

C/A,斜线无明显意义

轻微报社注意





他在路边坐下,掏出小刀划开了一个罐头。在过去的几千年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无论是在路边坐下,还是用小刀开罐头。当罐头被吃力地打开的那一刻,雨水灌了进去。恶魔没有在意这场雨。五分钟之后,他把空罐子扔向一边,站了起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旁边,司机摇下车窗看着克鲁利。


“我不搭车。”克鲁利说。


“我也不会让你搭车的,”她大笑起来,“你这个样子怎么坐车!”


恶魔低头看看自己,好像刚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了似的。“噢,这个啊。”他耸耸肩,“这个没关系。没有大碍。我很好。”


“我小时候打棒球摔断腿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妈说的。”司机友善地说,“别站在这里了,去解决问题。如果问题解决不了,那就去酒吧喝两杯。这样的雨里连一个他妈的流浪汉都不会上街,对出租车司机来说倒是好得很。”


她顿住了。那双眼睛里有一抹金色闪过。滚开。一闪而过的光说。


笑容消失,慈祥的表情也是。她的眼里出现了恐惧,好比四十五年前那个初霁下午,她在潮湿的空气中发现从稻秆堆中爬出一条蛇。


出租车离开之后,克鲁利迈开腿向前走去,追上了那个已经顺着水流漂了好一会的空罐头。他拾起那个罐头,在过脚踝的水中跋涉了几英尺,直到走到地面稍微高起,地面干燥的地方。他抬头看着天空,因为大雨眨了眨眼,他往往是不眨眼的。这样的雨对他再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他已经历经地狱的折磨。仿佛持续了几个世纪的剧痛是在同一个瞬间发生的:一只被窗框拦腰夹断的昆虫会一直活着;身首分离地活着;活上很久很久。


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天气里,他做出了自他存在起的第一次默祷。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到祂的回应,毕竟自己从未得到过确切的回答。他问道,既然您已经让我如此,既然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能不能,就此一次,让我寻找到他?您无所不见因而一定已经看见我所受的惩罚,你能看到焦黑的炭中闷燃的火焰,地狱中的尖嘶你也曾听见过。现在没什么能帮助我了。您看见过一切。地狱曾审判过我。天堂也曾审判过他。现在,我请求你审判我一次,定夺将会降临在我身上的是什么程度的绝望:见到他,或者永远都无法见到他。克鲁利把罐头往天上抛掷,云层罅隙涌进来的些微日光在它锋利的边缘停得久了一点。克鲁利蹲了下来。当它的旋转停止时,它指向一扇门;克鲁利朝着它大步走去。



那扇门打开的时候,克鲁利发誓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开门的人也是如此。那个人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仿佛对自己前来应门感到懊悔。甚至都不需要翻译,克鲁利就能知道他认出了他;而恶魔的第一个想法是,那个人竟然有一双亚茨拉菲尔的眼睛。他们对视了很久,雨点拥进大开的门。克鲁利挣扎出的那个问句是:“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把拐杖收到一边之后,亚茨拉菲尔叫了他的名字,但那听起来却好像一个“不”。


“不。”克鲁利说。他看见的是亚茨拉菲尔,但佐证他判断的只剩那双眼睛了。他无法阻止自己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尽管从体型上看,他宛若年轻了很多。下垂的眼角过于明确地给出了证明:亚茨拉菲尔变成了一个老人。


这就是那个惩罚,克鲁利想。这是天堂选择的惩罚:把旁观的舟推入巨河中,胁迫它与水流一起流淌,永远不能回头。


“所以这就是了?”他问。


亚茨拉菲尔挑衅地抬头看着他。“这就是了。”他说,“他们本该下手更重一点。”


“撒旦!这够重了。”克鲁利吞咽了一下,“现在是哪一年?”


“我不关心,克鲁利,我自从被放逐之后就再也不关心了。现在是九十年代中的某一个时期——”亚茨拉菲尔往他的房间走去,克鲁利跟在后面,比他身后的水渍还要沮丧。看到亚茨拉菲尔的神情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暗自希望这将不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亚茨拉菲尔在床沿坐下,克鲁利瞥见他的床头放着一本《圣经》,摊开在《以赛亚书》的某一章。上了年纪的亚茨拉菲尔转向他,转向克鲁利,湿透的克鲁利。他以谴责的口型开口,却以一个低不可闻的问句结束:“你呢?你的惩罚持续了多久?”


“他们两个星期前把我放出来,我想,”他开口得有点艰难,“或者三个星期。”


“那是……六十年。他们怎么对待你?”


“你不会想知道的。”克鲁利闷闷地说。


亚茨拉菲尔能够从他的脸上读到痛苦,只是克鲁利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亚茨拉菲尔的同情。“不是什么大事,”他挣扎着说,“至少我找到你了。”


“是的。”亚茨拉菲尔摇了摇头。“你找到我了。”他直起身走向床头柜,将《圣经》合上,又坐回原位。克鲁利看着地下;亚茨拉菲尔的脚步声低得好像叹息。“你根本不应该来找我!这是唯一的问题。”


克鲁利猛地抬起头。“我找了你两个星期,整整两个星期,天使!”


“我不再是天使了,”亚茨拉菲尔疲惫地说,“再也不是了。”


克鲁利盯着他看。


“我告诉过你我被放逐了。我现在是人类,克鲁利。纯粹的人类,只是拥有几千年的不属于我的记忆。我会死。”他说“死”这个字的腔调仿若在陈述一项无可奈何的选择。


“放逐,这就是他们用的词?听着,我第一眼就能认出你,亚茨拉菲尔。对我来说——”


“对你来说?”亚茨拉菲尔厉声说,“你的意见又有什么用呢?我有六十年来思考这种情况,而我依然没有想明白。我已经存在六千年了,我们俩都是。那么在现在死去与在十年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就像爱着我的究竟是一个天使还是一个凡人没什么分别一样。”克鲁利说,“说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像你,亚茨拉菲尔。”


“我本来就不是我了。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我已经什么都不算是了。”


“对任何人来说,你至少都还是个老人。”一个失败的讽刺。


“你不明白。我已经失去了……”他没再说下去,但克鲁利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他失去的是永恒。


那之后他们还争辩了好久,久到具体内容已经无关紧要了。有很多先前他们从没这样谈论过的词语:葬礼;医院;死亡(是一个具体的现象,而不是那个骑士);告别。但亚茨拉菲尔非常固执。


“我想,你唯一能做的事是帮我把蜡烛端出去,然后离开。”亚茨拉菲尔说。


现在是二十世纪末,而他在夜里还点着蜡烛,这是亚茨拉菲尔确为亚茨拉菲尔的证明:一位老派的天使。克鲁利走到床头,他凝视着亚茨拉菲尔的背影,端起了那个精致的碟子,那上面是人类历史上最完美的烛台之一。在烛光里,天使的轮廓几乎看不见了。如果房间能够承载比物质更多的东西,克鲁利本该看见,这昏暗的室内亚茨拉菲尔怎样在每个夜里将烛台端出房间,接着吃力地走回床边;当他躺在床铺之上的时候,又是怎样感受着常人的睡意,安慰自己终于可以摘下神圣的正义永不打烊的招牌,并带着他所独有的愉快的讽刺思考着死——一种新鲜事物,对他们俩都是。而让克鲁利觉得非常、非常糟糕的是,亚茨拉菲尔是错的。他当然是错的,错得荒唐透顶。


“你不能这样。”克鲁利最后说。他很少辞穷。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克鲁利想,这不是唯一的方法。一定有什么被遗漏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那是什么?克鲁利坚信这个答案来自他来时的旅程,在瓢泼大雨中他停留了好一会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衣物依然一团糟地贴在身上,他的发梢甚至还在滴水。这中间有个答案,如此响亮,但是他没有听见。这不应该是一次惩罚的终结,恶魔的直觉这样告诉过他。一滴蜡烛油滴了下来,灼伤了他的手指。他麻木地往下一瞥,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可是他没有成功。或许他太累了。他又试了一次。但伤处的疼痛始终没有消失。


所以这就是答案。


在那种完全有别于地狱疼痛的灼热的痛楚之间,就好像正确的接口相互铆合,带着一阵精疲力竭的狂喜,克鲁利明白了。在自己那方的惩罚之后失去了永恒的身份的,不止亚茨拉菲尔一个人。


克鲁利把烛台放回原处。他走到亚茨拉菲尔面前,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他看。亚茨拉菲尔用曾经属于天使的眼睛看着他。克鲁利轻轻地点点头,在三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我也没有翅膀了,亚茨拉菲尔。”他说。



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这简直如同宽恕。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是两个相差六十岁的男人如何相爱:那比永恒和死亡要简单得多。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他现在甚至愿意相信地狱的仁慈。


“让我再看看你。”克鲁利低声说,表意如此模糊,但亚茨拉菲尔理解了。


他解开自己单衣自上往下的第一颗扣子。在那之后,他的衣服落了下来。一阵头晕目眩之中,他伸手去触摸那苍老的躯体,那布满皱纹的每一寸。而他的指尖碰到亚茨拉菲尔的那一刻,一阵颤抖从他开始传递到亚茨拉菲尔的身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比赤祼的天使、天使与恶魔的交媾还要大的事。他们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之后,他定睛看着,却看见那句躯体年轻得宛如六十年前。


克鲁利惊讶地抬起眼睛:亚茨拉菲尔的面孔已经变成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亚茨拉菲尔低下头,然后陷入了同样的惊愕。他们一起站起身来,亚茨拉菲尔重新披上已经不合身的上衣,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塌陷,亚茨拉菲尔寓所的屋顶开始跌落*,不久之后,大雨开始降临*。发生了什么?亚茨拉菲尔用眼神问他,这不是我的身体,在这样的六十年之后,这一切都不该发生。但是克鲁利终于明白了,因为当屋子的四壁都塌陷,当他们能够看见街上的一切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扔出去的那个空罐头。它在雨水泛滥的街道上漂浮,向反方向流去,然后它飞上天空,边缘一闪,它消失了,它化成无穷的灰烬,在潮湿的空气中彻底消失了。出租车逆向行驶,那个年迈的女人对他露出微笑,然后融化在前方的路途之中。天空放晴,晴得不可思议,接着,晴这个概念也不存在了:他们的周围陷入一片混沌,在他们脚下的所有曾存在过的废墟在每千分之一秒钟呈现一次。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亚茨拉菲尔转头了然地看着他。


他们现在都能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在一切流浪和寻觅之后,无论是上界和下界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残忍。


我们不能从头开始,我们不能从头开始。在这样的六千年之后,重新开始是不可能的。在一种情况下,他们还会相爱;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们不会——在他身后,亚茨拉菲尔打开了他的翅膀,如此宽广而雪白,根根整齐如同从前。克鲁利感受着,仿佛这六十年让他对自己的翅膀陌生了似的,然后,他的翅膀也张开了。这让他想哭,好像重新得到翅膀对他而言算是失去了什么。他们的脚下,土地开始它迅疾的涌流,在天空再次放晴之前,地面将被洪水所淹没,和创世之初的那场洪水恰巧是同一场,只有少数几块土地还称得上干燥,他们将走在那样的土地上。大雨将一切都覆盖。除了雨和洪水以外,别无其他。克鲁利撩开被水打湿的长发,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了几千年前那个克鲁利;他一看亚茨拉菲尔的眼睛就知道,天使已经把什么都忘了。


他不知道自己视线模糊是不是因为雨。最终,他是留下所有记忆的那个。他难道要带着之前六千年的一切重头开始?现在他又是恶魔了:他如果想要的话,就能让自己忘记一切。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再次意识到这是一切的开始;在自己的记忆清零之前,他最后感到的是一阵不可思议的心痛。









fin.


*这两个动词都对应fall


恶魔走进天使卧室的时候,天使正在看的是《以赛亚书》53:8:“他受了不义的审判而被除掉,有谁怀念他的命运?”

结尾场景的灵感来源是 @流 的 这组图 的第二张(虽然表达的含义完全不同就是了

本篇情节的灵感来源是Vynnychuk的短篇《比阿特丽斯:冰冷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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