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全文Summary:一个AU。克鲁利来到这里五天，而夏天开始变得炎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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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亚茨拉菲尔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突然静止了，就好像是菲尔和克鲁利中的某一个让它静止的，亚茨拉菲尔飞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摇晃了一下，倒了。他几乎没有回头，轻轻地举起手。那椅子自己恢复了正常。恶魔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乎，试图把一切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什么都没有说，而他语调里的那种乞求是不存在的。他大概做到了，如果亚茨拉菲尔没有突然之间变得那么敏锐的话。 这不对，热带气候应该让人更加倦怠而不是变得更为机敏，但现在是亚茨拉菲尔这样地看着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一个秘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天使问。他因为做了这里的一个小牧师实在太久而已经变得几乎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蒙上了一层旧时的光辉；那是克鲁利在携手与他走过巴黎圣母院一旁的时候温暖而紧张的天使的样子，也是他唯一熟悉的样子，这是亚茨拉菲尔向过去自己发出的召回命令。克鲁利没有作答，但他把这个问题视作一个默许。

“我就把这看做这是说你已经原谅我了。”他试图四平八稳地说。而亚茨拉菲尔沮丧而担心地盯着他。

当他大踏步走向亚茨拉菲尔，并在他旁边坐稳的时候，亚茨拉菲尔犹豫地重新坐了下来。像石子与海贝一样沉重的、番石榴气息的雨落在他们挨在一起的鞋底之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克鲁利？”亚茨拉菲尔说，他把自己的椅子艰难地转了半圈，让自己正对着克鲁利的脸。“真的，如果这回你再用‘我不在乎’搪塞我的话，我现在就离开——”

“你没有地方去，天使，”克鲁利慢吞吞地说，“你在这里待上这么久，除非出现了巨大的变故，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碰见你算是个很大的变故，老朋友，”天使反驳道，“当事态已经发展到恶魔想要我的原谅的时候，我几乎在担心哈米吉多顿了。现在，劳烦你别回避我的问题：你那边——对你做了什么？”

“终于意识到不只是你一个人在受苦，我的好天使？”克鲁利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破碎而刻薄，“他们不再承认我了，我觉得。我试过了，试过——回去，我没成功。”

“什么？”亚茨拉菲尔警觉地问，“是从什么时候？”

克鲁利直视着他，“从那个吻起。”他承认，“那是一切都改变的地方。我依然是恶魔，我想。”他随意地伸出手去，刚闯进门槛的那只湿透的蜜蜂在一阵噼啪作响的红色烟雾中消失了。“我的境况和你一样。我想加百列和米迦勒在你来到这里之后应该并不常拜访，这样一个地方对于他们应该不是好待的。我们的人依然，很偶尔地，在找我。只是我不再希望地狱了。或者说，地狱不再希望有我了——怎么都行。”

天使的表情兼痛苦与释然。“哦，”他说，“哦。”他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他愚蠢地说。“我要是可以帮你……”

“在巴黎圣母院旁的时候，”克鲁利供认不讳地说，“我显然没明白这个。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个吻，要是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诱惑，后来的一切都不可能是那样，对吗？”他的眼睛映出菲尔灰暗的店台，亚茨拉菲尔的神情也在他的眼睛里闪耀。“如果那只是一个……柏拉图的吻——”

“对恶魔来说不存在——”亚茨拉菲尔嘟囔道。

“——它不会引起这样的反应。你会像，‘噢，克鲁利，你真是太贴心了’以及我会求你不要说我贴心。或者你会说，‘噢，诱惑就是这个感觉，是吗？’而我会说，‘噢，纯洁之吻就是这个感觉，是吗？’等等。你不会像那样一样看着我，就好像我在你面前杀了人，然后落荒而逃，说你需要再想想！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他沉默了。亚茨拉菲尔已经镇定下来，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克鲁利低下头，看见他在绞着自己的手指。恶魔轻轻地哼了一声，想要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但他最后放弃了。“有天晚上我想明白了。然后我就开始来找你。就是这样。”他只是说。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克鲁利笑了起来。“意思就是说，某天晚上，我在海德公园四处乱逛，然后，砰！我知道了，你不仅是在逃避现实，而且——直到刚才——还是在说谎。我知道了你是可以爱我的。”

亚茨拉菲尔的脸红了。“我一直来不及从这方面思考它。”他承认。

“但你是，对吗？”克鲁利把自己凑过去，看着这位老朋友的眼睛，“现在，也劳烦你别回避我的问题，你可以二选其一：你确实能够爱我，就像天使能够爱任何事物，对吗？或者，关于那个吻，第三遍——我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原谅？”

亚茨拉菲尔屏息。然后他说，“回答你的两个问题。是的，以及是的——”他声音发紧地说，“你一直拥有我的原谅。”

尾声

如果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没有被那只孔雀引走，一切都会不一样的。现在下着大雨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上街，就像堂布鲁诺的艾尔威用他那标志性的轻蔑所表达的那样，在这种时候出去的人“一定是疯了”，因为恰好有些常识的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种疯狂的日子出去，在户外水到处都是，从空气里拧出来，从天上被泼下，一周过后如果雨还没停，户外就能够开一艘汽艇。她走进厨房，下定决心，拿起一口锅顶在头上，走了出去，因为这个星期四，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这个镇唯一一位独立的女人，在梦里见到了堂布鲁诺，他对她说，今天是另一个奇迹即将诞生的日子。就在堂布鲁诺去世之前——那是五十年前，有一位风尘仆仆的人赶到这个地方，那时候，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还没来得及出生；那个陌生人——据说就是现在的菲尔，施行了一个神迹，但老一辈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那神迹是什么。他们知道镇里有一个异邦人，他叫菲尔，只有老一辈人真正见过他。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曾想要进入他的小店，但每次她靠进门口的时候，就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就走，在那之后就只剩下仿佛有什么没做的困惑。

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总是想，这个陌生人在隐瞒什么东西，这个在她脑海里的垂垂老矣的上一辈剩下的人，似乎是不能靠近的。这个镇子有信仰却没有牧师，没有教堂，但菲尔在每周五把自己的店铺当做告解室，当有人对菲尔忏悔的时候，他能够看见的只有眼前漆黑幽暗的店堂，店堂里面仿佛没有人，牧师的话语却来自四面八方，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虔诚的圣人还是吉普赛人魔术的骗局。大家只知道回答他们的是一个礼貌过头的、带点另一个大陆口音的声音，没有他们想象的老也没有那么年轻，在五十年前还有人因为好奇去做一些无理取闹的告解，而现在，他只是一个乏味的牧师。有关他的儿童絮语层出不穷，曾有小孩赌咒发誓，有一天他穿着金光闪闪的双排扣外套在天空翱翔。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他没有，因为他从不出来，当堂布鲁诺在世的时候，他会给他带去东西，后来堂布鲁诺过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现在，有一个游客来到这个地方，他穿着奇怪的服装，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时髦，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推断他是从巴黎来的，她只在画报上见过巴黎，并且被告知巴黎是一切时髦的来源。他留着长发，带着墨镜，穿着修身长裤和皮衣却从不出汗，从不像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的男人一样在屋子里不体面但有尊严地腆露着身子，但这个陌生人从不出汗，瞳孔闪烁着像蛇一样的光芒，他蹩进最靠近港口的酒馆，劈头就问这里有没有牧师。后来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听说，他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在星期五以外的其他时候走进菲尔的店铺里的人。那之后，他每天下午都会去拜访他，他们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因为在店铺外他们所能听见的只有久久的静默。

周五，外面下着大雨，在几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艳阳高照的，热得让人难以忍受，而现在，热迅速等量转化为潮湿，空气里除了雨以外什么都不剩了；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拿起一口祖传的深锅，顶在头上走了出去。她是锅口朝上顶的，因为锅太深了她担心自己要是没有拿稳，锅会倒扣在她头上从此再也拿不下来，直到她窒息或饿死。但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这是一个彻底的错误，因为雨下得实在太猛烈，锅一会儿就变得无比沉重，在她的头顶轻轻摇晃，她不得不每走一段就倒掉一些水，而在倒水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彻底湿透了。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在雨中踱步，这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她要去的那个地方，菲尔的告解室，门大开着，就好像根本没有门一样，尽管如此，已经没过她的脚踝，洇上她本来就已经湿透的小腿的雨，却只是轻柔地拂过了菲尔的门槛。她惊呆了，不禁开始怀疑堂布鲁诺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菲尔是不是真为一位圣徒或天使，但她没能继续怀疑下去。本来她已经趔趄地走到了门口，当她将要往里看的时候，一只干燥的蝴蝶冲出了门框，顿时变得湿透；它跌跌撞撞地在雨中飞行，而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中魔似的跟随着它。

当他们——她和那只蝴蝶——来到镇中心周围灌木在暴雨中凋敝的广场的时候，在一个突然的瞬间，那蝴蝶变成了一只孔雀，拥有翡翠绿的尾巴和不可思议的眼睛，它的嘴里好像衔着星星。雨在它盘旋升空的时候慢慢停了，太阳几乎在一眨眼就重新高悬在天际，当居民陆续蹚过泥泞的地面来到广场的时候，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这只孔雀，看着它盘旋升空。不少人开始做祈祷，因为孔雀从来都不是祥兆，它象征的是每个家族不可避免的厄运；只有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知道，这是菲尔在这个星期五行的第二次神迹。等到她狂奔回菲尔的那爿店铺门口时，门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她本该看见而没有看见的那次和解之后，当克鲁利结束了亲吻，亚茨拉菲尔让他把自己按在柜台上的那一刻，门就已经不复开启。从此，菲尔和那个异乡人就此消失，在那房门被关上之后，那屋子里的事就不再示与众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在看到紧闭的门时就预料到了那一切，当她步履不稳地走回广场的时候，她看见那孔雀还没有离开；在它闪耀地划过空中的尾羽之间，整个镇上的人都看见了似是而非的幻象；在不少人的眼睛里，那是两股不同方向的河汇于一处，而两条河里的两股稍纵即逝的逆流化为蒸汽一起离开。只有堂布鲁诺的乌尔苏拉能够看见，在一座辉煌得无以复加的教堂周围，新栽的树木已经生长得极为茂盛；在一张长椅上，有两个男人正在交换一次突然的吻；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宽恕。

fin.